萧城打了一辈子的仗,最艰难的时候,被匈奴层层围堵在断崖边,饶是那时,他也没有怕过,他想,大不了一个死。

可是从明楼到梧桐林这短短几里地的路,他的手抖得,几乎握不住银枪。

他想起小时候在外祖家的夏天,酷暑难耐,他练枪时心思不定,叫外公好一顿打,屁股肿着,翻来覆去地睡不着,便抱着被子,硬要与外婆睡到一处,央求外婆讲些故事给他听,不听外公耍威风的故事,专要听外公被吓哭鼻子的事儿。

外祖母笑了,她摇晃着蒲扇,想了很久,缓缓说,【倒还真有那么一次,先帝驾崩,依照礼制,二品往上的官员皆要携家眷到宫中为先帝守灵,我也不例外。】

【那时候,你外公镇守京都边城,不在京城中,我便孤身一人前往宫中,却不想,恰逢三皇子叛乱,与先皇后合谋挟持官员家眷,威逼大楚改朝换代。我当时与众夫人缩在承乾殿,整整三天三夜,眼看着叛军几乎将宫人杀绝,外面火光连天,当时心里想着,或许再也无缘与你外公相见了。】

【后来,当时的太子——也就是如今的大楚皇帝,携重兵反扑,你外公自千里之外连夜带兵绞杀叛军,我再见他时,他浑身上下像是被血浸透了,那刀刃都砍得卷了边儿,一脚踹开承乾殿大门时,像是地狱修罗,却不想,走到我跟前儿,哇地一声,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。】

【哇——】萧城瞠目结舌,【你已经没事了,外公为什么还要哭呢?】

外婆笑了,【或许是真的怕了吧。】

此后每一次遇到险境时,萧城总会问自己,想哭吗?

【哭不出来,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嘛,】萧城这样想着,便打心底里觉得,自己大概遇不到什么真的害怕的事儿了。

可就在刚才,他看着那烟火接连从城北燃起,他的心一瞬间堵在了嗓子眼儿,紧接着脑袋里轰的一下就全空了。

直到眼睛里瞧见了梧桐林,他方才算是清醒一些,回忆着烟花燃放的大概方位,策马疾行。

【呃——呃啊!】一阵极为短促的挣扎声,在西北方向不远处响起,声音细弱,分辨不出男女,继而是草木飒飒的摩擦声,像是有人正在草丛中挣扎爬行。

萧城被吓得一个激灵,脑海中想出了千万种画面——那在草丛中爬行的人,衣衫不整,甚至于四肢残缺不全,他下马去看,那人缓缓抬头——

【不,不会的。】萧城哆嗦着,翻身下马,落地时腿一软,竟差点站不住脚。

他摸索着响声音源头处找去,树林中的草大概有半人来高,掩映在月色间,路及其难走,萧城一边拨开草丛,一边细细探视着,忽然,他身子一顿,下意识转身躲了起来。

不远处,杂草被压倒,形成一个窄小的坑,一个白衣女子跪趴在蛮人身上,低着头缓缓在他口鼻间吞吐着什么。

那女子光着脚,脚踝处有一圈被麻绳捆绑后留下的淤青,不知道她走了多远的路,脚底密密麻麻尽是伤口,伤口处混杂着污泥,衣裙被人撕开,在寒风中猎猎作响。

她身下,是呼延庭最得意的副将,草原上马术最精湛的勇士——黑达格。

此时,黑达格安静地躺在草地上,他的嘴长得很大,几乎到了人体无法达到的程度,大概是脱臼了,口中血淋淋的,舌头被人砍断下来。

他双目茫茫,看着自己的身体,在空气中一点一点衰败下去。

萧城躲藏在梧桐木后,将一切尽收眼底,身上的鸡皮疙瘩退了又起,月光下那个纤长的背影,太眼熟了。

趴在他身上的女人缓缓起身,背对着萧城,开始用手细拢着自己散乱的鬓发,十指纤纤,从头顶缓缓落到发尾,那如瀑的青丝便乖顺地落进她的掌心。

【呼儿——】她轻轻吹了个口哨,霎时间,梧桐树冠上便扑落落地落下许多鸟来,它们像是得到了允许,开始围着黑达格的身体,一点点啃食起来。

有一只尖嘴的喜鹊,跳上黑达格的额头,歪着头看了看,尖嘴对准他的眼眶子,猛地刺了进去。

【噗呲!】是肉爆裂的声音。

萧城极力放缓自己的呼吸,他想离开这里,纵然心中千万个抗拒,他也不得不承认,苏南书——看起来并不会有什么事。

在剧烈的冲击之下,萧城并没有崩溃,他接受了这个结果,甚至有一些庆幸,总好过他赶到时,看到的是她破碎不堪的尸身——只是老天爷,求求你,别让我看到她的脸。

萧城一边慢慢向后撤步,一边在心里祈祷着。

月光顺着梧桐叶的间隙,一点一点漏了下来,聚拢在苏南书身旁,像是为她罩了一层莹润的罩子,天地是公平的,不会因为她是妖,而吝啬这一抹月光。

月光下,她很美,萧城的视线流连在她身上。

猛地,苏南书像是感应到了什么,突然回过头来!

她的脖子极为灵巧,转动的幅度也大于常人,几乎是一瞬间